人所共知,塔,是一种外来的建筑形式。在印度佛教没有传入中国以前,中国人不知有“塔”。在汉代以前,汉字里面连“塔”这个字也没有出现。“塔”进入中国,是与佛教紧密相联的。而在康巴方言的藏话里,“塔”叫做“曲得”,这就种称谓清楚地表明“塔”与“宗教”的关系,也说清楚了这里的人们对“塔”的认识。称为“曲得”,就是把“塔”当作是宗教(佛教)的一种代表物,才在称呼里明确地把“曲洛”(宗教)这层含义加了进去。“塔”的原意,是高积土石,埋藏遗骨的建筑。进入中国以后,印度传过来的“塔”就很快地“中国化”,而在中国藏区,也就被“藏文化”彻底“藏化”,“塔”成为了藏族地区极富特色的宗教建筑之一。习惯于称为“藏式佛塔”的“塔”早已与汉族地区的“塔”有了明显的区分。因为,在汉族地方,“塔”已经超出宗教世界的领域,进入了世俗社会的天地。但是在藏族地区,“塔”,至今依旧在为宗教文化服务。“藏式佛塔”这种建筑,在信仰者心目里,其尊严丝毫不逊色于任何寺院,“佛塔情结”也是藏传佛教情结的表现,是信仰的情结。
在康藏高原上,直接从“佛塔”名转为地名的情形,没有直接由寺庙名转为地名的情况普遍。有一个人们都知道的原因是,“佛塔”这个说法十分普遍,而不是如寺院名字那样具有多样性,无论怎么样区别,总也离不开“佛塔”建筑本身,人们习惯上就直接把“佛塔”这个建筑作为了地名。例如色达县城边有座 “邓登曲得”,有这座“佛塔”的地方小地名叫做“桂更塘”,也有人说其实叫做“色塘”。但人们提起这座“降魔佛塔”时,都不再理会原有的地名。“邓登曲得”就是地名,想去“转经”时,就说:到“邓登曲得”去;想去散步时,也许会说:到“桂更塘”去,可见,原有地名是与“佛塔”这个特殊地名是交替使用的。道孚的“尊胜佛塔”也是这种情形,与原地名“纽日河坝”交替使用,而“尊胜佛塔”这个特殊地名更为具体,更为明白而已。
康定县新都桥的营关地方,有一座人们习惯上称为“营关寨佛塔”的“佛塔”,这就是原地名与“佛塔”建筑现实中并用的例子。看到了那座“佛塔”就知道已经到了这个叫“营关寨”的地界,而“营关寨”就是那座“佛塔”所在地。但是,在信仰“藏传佛教”的人们心里,“营关寨”这座“佛塔”同“营关寨”这个地名没有关系,他们把这座“佛塔”称为“花塔”,地名则是“有花塔的地方”。传说,理塘“毛垭坝”地方有一座“黑塔”,理塘县城里有一座“白塔”,这三座佛塔是当年松赞干布为弘扬佛法而修建的,修好后,分别用白布、黑布、花布覆盖,对于信教者,提及“白塔”,便知是指理塘县城内这个地方,提及“黑塔”,是指“毛垭坝”,提及“花塔”就是指“营关寨”了。这样的地名虽没有在世俗流传,却为宗教界人士和信教者知道。
雅江的“红龙乡”有个“塔子坝”,色达县有个“塔子乡”,这样的地名其实不多见,从这种称谓的简洁,直接表达的方式推测,一是因为行政地名必须简明扼要,二是因汉语习俗才出现了“塔子”这样的地名。这样的地名,突出的是实用性,而没有考虑“塔子”所包含、代表的佛教意义。根据人们平时所说,康藏高原上的“佛塔”,无非有三种明显的功能,第一,镇邪;第二,纳福;第三,用于举行一些仪式、活动的专门场所,比如,祈祷、念经、转经的地方。由于“佛塔”的这些功能和作用,民间也不轻易直接把“佛塔”作为地名使用。在一些边远的草地深处,山林里面,只有一些诸如“曲得隆巴”(有佛塔的山沟)、“曲得贡”(有佛塔的山梁)、“曲得通”(有佛塔的草坝),如此等等。尽管是这样,包含着“佛塔”说法的地名在各处还是能不断听到。
说几句题外的话,现在的人们喜欢说“曲得嘎布”,当然是因为人们见到的“佛塔”都是白颜色的,而对为什么“曲得”差不多都是白颜色却很少关心。“佛塔”与“佛教”有密不可分的关系,“佛塔”是因为佛教才应运而生。传说,“佛陀”出家时所穿的衣服都是“坏色”。所谓的“坏色”,是指衣服是用有颜色的布料缝制而成的。因为,“释迦牟尼佛”还没有“悟”的时候,当时印度的贵族、王公大臣们都穿雪白的衣裳,以显示其尊崇的地位。而“释迦牟尼佛”穿着与老百姓一样的“坏色”的衣服,意思就是众生平等。在印度地方的塔,当年并不是都是白色的。塔这种建筑形式传到中国藏区,就有了变化。藏族人,自古以来就崇尚白色。白色是诸多吉祥色中的第一位,他们信奉的众多神灵里,“白色神灵”法力无边,逢凶化吉,扭转乾坤。白色,具有奇异的力量。他们还认为,代表尊贵的白颜色,不应当是那些贵人们的专利,只有“佛”和与“佛”有关的事物才相匹配,“佛塔”也在其中。“佛塔”由此被“中国化”、被“藏化”,从颜色的变化上也可以看出来。
不过,康藏高原上的“佛塔”除了服务于“藏传佛教”文化,其实也还发挥着一些社会功能。比如,一座“佛塔”成为了一个地方特有的标志,这对于一个地方旅游、甚至经济发展都有莫大帮助。其次,一座“佛塔”可能成为指示交通、指示方位的标志,在康藏高原上的山水、河流交叉的地方,这种作用还不可小视。第三,在实际上,高原上的“佛塔”,也有“纪念碑”的作用,对前贤的缅怀,对有作为的人的纪念都在“塔”里了。
在佛教建筑里,除了寺院和“佛塔”,还有叫做“日车”和“拉孔”这样的小型建筑。这样的建筑物可以毫不夸张地说,几乎无处没有。“日车”,其本来的含义大概是“坐静修行的地方”。“日车”可以独立存在,其地方大都是人迹罕至的地方。“日车”也可能附属于某一座寺院,却也是一般人不能随便可以去的地方。在有的地方,所谓的“日车”其实就是某座山头下的一个山洞,或者是一片石崖下一处简陋的木板房、草房。有许多有造诣的高僧大德都有过从“日车”出来的经历,“日车”不再仅是神秘而且神圣。
“拉孔”,其含义大概是“佛殿”或“经堂”,是一间规模不大的房屋。从某种角度来看,一座“拉孔”其实类似是一座寺院里的一座念经、举行一些佛事活动的场所。在这并不宽敞的地方,一般都要安放供人们转经时使用的“洞柯”(转经筒)。虽然,从宗教意义上看,这里的一切,除了僧侣人数较少,除了举行佛事活动的规模,与一般寺庙没有区别,其实就是一座微型的寺庙,但人们还是习惯于把这样的“拉孔”称为“信教群众的宗教活动点”。有的“拉孔”,却不具有“经堂”的大多数作用,仅仅是供信教群众“转经”活动的场所,习惯上,人们仍把这些场所叫做“拉孔”。“拉孔”的所在地一般都是在距离寺庙较远,而有一定数量人口的地方,农村多在村庄附近,牧区则把“拉孔”修建在从各方面看都让信教群众觉得较为方便、顺路的地方。
由“日车”和“拉孔”形成的地名,属于那种在地图上难以找到的地名,但是,这些地名却流传在当地人群的口里,尤其是早就生根于他们的心里,因为,那些地方是他们信仰寄托的场所,同样也是佛光普照的地方。尽管地名内含有“日车”、“拉孔”这样的说法,地名仍然不是有严格意义的地名。例如,“岩石下面的日车”、“树林里的日车”以及“村庄东边的拉孔”或者“河沟旁边的拉孔”。外地人对这样的地名一时半会儿还弄不清楚,可对于当地人,这样的地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。他们重视的不再是那里的自然环境,也不是方向、方位,而是那一座小小的建筑物。而且,有的寺院最先就是这样一座小小的建筑物,新龙县有座 “扎宗寺”(岩石附近的寺院),就是由一处“日车”发展起来的,当地人都能对这座寺庙的历史说出一、二、三来。
如果从因为都是人为、人力形成的角度来看,康藏高原上的“嘛尼堆”好像也能算得上是一种建筑物,但从不能直接用于居住等使用的角度来看,“嘛尼堆”其实不能算是建筑物。众所周知,“嘛尼堆”的出现也是由于信仰,人们在不同地方的堆放起来“嘛尼堆”具有不同的功用。比如,村寨路口的“嘛尼堆”主要用于“禳灾”、“阻秽”,保护一村人的平安;而在距离村寨较远的山岭、河边、沟口,“嘛尼堆”主要用来“镇魔”、“驱邪”,让行人一路顺利。因此,只要行路,都有“嘛尼堆”要转,而因为“嘛尼堆”形成的地名,也是些好像都是不值一提的“小地名”,现在因“嘛尼堆”而比较出名的地名,有石渠县的“巴格嘛尼”和“松格嘛尼”,无论如何,这两处规模宏大的“嘛尼堆”在一定程度上是被当作地名在使用了。因 “嘛尼堆”而出现的地名,许多同那个地方的地势地貌连在一起,“嘛呢塘”(在坝子里的嘛尼堆),“嘛尼卡”(山垭口的嘛尼堆),也有不直接说“嘛尼堆”这个事物,而让人知道是在说“嘛尼堆”的地名,比如,“拉则嘎达”(插有经幡的白石头堆),“查查隆巴”(在泥土合成的供物上印着佛像、经文,称为“查查”。“隆巴”意为山沟。)“嘛尼堆”实际上成为了人们精神生活里面的一个组成部份,而由“嘛尼堆”出现的地名,无论其是否有知名度,也在一个地方人们生活里自有其特殊的地位,别的地名取代不了,而且还将长时期地存在下去,直到有一天,人们对一种信仰失去了信心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