诗僧与禅诗
佛教与诗多有相通之处,原因有二:其一,就体裁而言,佛教典籍主要分为“长行”和“偈颂”。所谓“长行”,即用散文体直接叙述佛教教义, 因文句较长,故得名“长·行”。所谓“偈颂”,即以带韵之短句,重宣“长行”的内容或独立宣讲佛理。前者称“重颂”、 “应颂”,后者称“讽颂”、 “孤起颂”。 “偈颂”体制严格,节律固定,类似中国古代之律诗。所以,佛教传入中国后,不少僧人常常以“偈颂”的形式来改造诗,或以偈为诗。唐代以后,偈诗有时很难做严格的区分。正如唐僧拾得所说: “我诗也是诗,有人唤作偈;诗偈总一般,读时须仔细。”
其二, 自六朝之后,中土之诗人与名僧常郊游,互酬唱,使得许多名僧“能文善诗及歌词,皆操笔之就”,因而在中国诗坛上出现了一批诗僧。这种诗僧自唐以后很多,并在中国诗歌史上占有重要一席。其中,著名的诗僧有王梵志、寒山、拾得、皎然、贯休等,而王梵志有“通玄学士”之称,其诗“或咏歌至道,或嗟叹凡速,或但释义,或唯励行,或尼罗诸教”,包罗甚广。其内容多以宣扬佛教因果业报、劝人为善的思想为主,也有对世态炎凉、人间冷暖的描写与讽刺,带有很浓厚的道德箴言和世态风俗画的性质。在此举其一二:如《吾富有钱时》一诗日: “吾富有钱时,妇儿看我好。若吾脱衣裳,与我叠袍袄。吾出经求去,送吾即上道。将钱入舍来,见吾满面笑。绕吾白鸽旋,恰是鹦鹉鸟。邂逅暂时贫,看吾即貌哨。人有七贫时,七富互相报。图财不顾人,且看来时道。”该诗以通俗的语言,凝练的笔触,把世事人性与金钱的关系揭露得淋漓尽致,并且运用佛理,警告那些只顾贪图钱财的不义之徒担心来世的报应。王梵志的另一首诗也很耐人寻味,诗日: “城外土馒头,稻草在城里。一人吃一个,莫嫌没滋味。”该诗可谓通俗诗中之佳品,一直为后人所称颂。
寒山、拾得与王梵志一样,同为唐代著名诗僧。寒山因长期住于天台山寒岩而得名;拾得本为孤儿,相传为天台山和尚封干拾于路旁,故名。寒山,拾得常郊游于山间林下,吟诗作偈,为后人留下许多诗篇。他们的诗明浅如话,通俗易懂,除宣说佛理外,也描写世态人情, 山水景物。诗风幽冷,别具境界。如寒山诗《杳杳寒山道》曰日: “杳杳寒山道,落落冷涧滨。啾啾常有鸟,寂寂更无人。淅淅风吹面,纷纷雪积身。朝朝不见日,岁岁不知春。”
王梵志与寒山、拾得的诗有一个共同的特点, 即平淡质朴, 自然洒脱,谓之“皮肤脱落尽,唯有真实在。”这种诗风对后来者王安石、苏东坡、黄庭坚、陈师道等人产生了深刻的影响。
唐代还有一比丘尼,是作禅理诗之高手。他的《寻春》诗日: “尽日寻春不见春,芒鞋踏遍陇头云, 归来笑拈梅花嗅,春在枝头已十分。”该诗以极其生动形象的比喻,宣扬禅学南宗的思想,亦即学道求法,不可离开自身、 自心而四处寻觅。重要的是要领悟“此心此体本来是佛”,通过“明心见睦”,即可发现自我之“本来面目”。这种禅诗对后世的诗作影响极大。
及至晚唐,名僧释贯休更是蜚声于诗坛。释贯休之诗擅长景物描写,于自然景物中流露出盎然禅机。例如《春晚书山家屋壁》:“柴门寂寂黍饭馨, 山家烟火春雨晴。庭花蒙蒙水泠泠,小儿啼索树上莺。”
此诗意在写晚春山家景象。但诗既不写人,也不写情,单写景由景及人,由景及情。五代时的布袋和尚,是写通俗禅理之高手,如描写农夫插田的小诗, 日: “手把青秧插满田,低头便见水中天。心地清净方为道,退步原来是向前。”此诗虽是写农夫插秧的情景,但其“低头见天”、 “心地清净”、“退步向前”则深含佛理禅机。
赵宋一代,也有许多著名诗僧,前面谈及的与苏东坡郊游的佛印禅师便是突出的一个。在此录其一小诗: “一树春风有两般,南枝向暖北枝寒。现前一段两来意,一片西飞一片东。”此诗深含佛教“物我一如”的思想,意谓一切诸法都是因缘而起的,都是真如实相的体现。
唐宋二代,在中国诗坛上出现了一批思想深刻、才华横溢的诗僧。他们的诗,往往信手拈来, 自然洒脱,言浅意深,别具境界,对当时的诗人、诗风产生了巨大的影响。再之,自唐一代,佛教盛隆,五代两宗,禅宗流行。许多文人诗客纷纷学佛参禅,把自己所学之佛理,所参之禅趣,融入自己的诗文之中。所以,唐宋可谓禅诗盛行。如禅诗高手苏东坡的代表作《琴诗》云: “若言琴上有琴声,放在匣中何不鸣?若言声在指头上,何不于君指上听?”该诗的特点便是引佛理、禅意入诗中,令人读后深有感悟。
唐代王维的许多诗作亦有此特点。如《终南别业》诗日:“中岁颇好道,晚家南山陲。兴来每独往,胜事空自知。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。偶然值林叟,谈笑无还期。”该诗以自在安闲的笔调表达了自己厌世好道、优游山水、随遇而安的心态。王维的许多诗都深含佛理禅趣,从表面上看,他所写的多是“苍山”、 “日色”、 “青松”、 “翠竹”、 “鸟啼”、 “花笑”、 “流水”、 “钟声”……实际上所表现的多是一个圆满自在、和谐空灵的“真如”境界。
禅对诗的影响,除了表现为许多诗人创作了大量禅诗外,还表现在后期的禅风对唐宋以后的诗风产生了深刻的影响。而僧人的诗偈运用的语言透彻·洒脱、生动活泼、精明简要,更是对当时的诗歌创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。禅师们说偈悟道的方式,为诗人们打开了吟风弄月,寻诗觅句的新路。
总之,诗与禅的相互关系,从方法和内容看,主要是禅对诗的渗透和影响,从形式上看,则禅偈受诗的影响极大。正如元好问(1190—1257,金代著名诗人、诗词家)所言: “诗为禅客添花锦,禅是诗家切玉刀。”